《麥兜.武當》的名字聽說了幾年,今天終於打《麥兜噹噹》出來。
易名原因不說自明,2001年的《少林足球》前車可鑑。
「少林寺」尊名不是鬧玩的,「武當」亦然;
麥兜是豬,兩者更不可能相提並論。
最初聽見「麥兜.武當」這名字好玩極了,
兩個風馬牛的詞放在一起大有陌生化之效,
更好玩的是聲母相同,讀來有MDMD的諧趣(內地變成了MDWD)。
香港電影在內地公映要接受太多不成文的遊戲規則,
麥兜電影首次在內地發行,即換回一個沒想像空間的名字,
委身甘與「幻彩詠香江」看齊。
猶幸麥兜仍見風骨,明修棧道,不甘一下子被同化。《麥兜噹噹》在香港公映的廣東話版,本身就提供了版本比較﹕影片字幕大抵沿自內地版,與港版對白有不少出入。麥太與麥兜到了武漢,她說要帶他上武當學藝,字幕寫的只是「上山」;武當山上一班幼稚園學生唱兒歌,廣東話唱的是「我們是中國的好兒童」,字幕寫「我們是響噹噹的好兒童」。說的也是,豬鴨雞犬為伍、斗膽武當丹爐泡方便麵、武術比賽前臨陣退縮,怎配稱上祖國社會的未來主人?
字幕與港版對白有出入
所以麥兜北上的故事注定是悲劇,因為這頭豬太平凡,「他不是低能,他不過善良」,跟今天時時刻刻要耀武揚威的大片、合拍片主旋律大相逕庭。記不起了,麥兜在過往電影中有沒有像《噹噹》這樣愛哭的?這次連麥太及道長都因為前事或身世悲從中來,嚎啕大哭。調子也夠悲觀了﹕《噹噹》要說的是麥兜與武當終究合不來,跟《功夫熊貓》的「有志竟成」是兩個世界——所以我不怪《噹噹》篇幅失衡,沒有好好描寫練功及比武的過程,因為「國際幼兒園武術大賽」根本不是故事重點。《噹噹》甚至要說明麥兜的悲劇原來是遺傳的,麥家族譜像受了詛咒。他的18代祖先麥子(名兜字仲肥)已經是個一事無成的可憐蟲、loser。麥仲肥發明了全世界第一台電話、在旁邊苦苦等候直至老死。這笑話很典型麥兜,驟聽很荒唐,認真想想卻很傷感。
傷感在於他們原來花怎樣大的力氣,也沒法跟社會接軌,永遠不合時宜。麥太想麥兜領受Mozart Effect,命運卻安排了他聽通俗的尹光唱片(旁白說「隨機抽樣」,教人想起張系國《星雲組曲》中〈望子成龍〉)。尹光有份參與《噹噹》,那自嘲堪玩味,這小節也暗諷了今天家長扭曲的養育風氣。麥兜同學暑期都參與課外增值活動(「袁和平兒童暑期吊威班」,絕!),他去的是卻是偏僻荒涼的武當山。麥太自己也辛酸,地產、瘦身代言、飲食(「頻民雞」)都做過但馬馬虎虎,說「自己不是隻成功的豬」。麥太後來有點洗盡鉛華,由武漢到鄉下,最後還是回到香港﹕「搞咁多,都係番自己地頭」。這是不是麥兜創作者面對偌大中國市場,一時說溜了嘴的心態寫照?
庸才麥兜經歷荒唐傷感
麥兜何嘗不是這樣。武術比賽一役輕輕帶過(我喜歡他說「一齊上啦」然後被打得焦頭爛額,擺明是《葉問》的挖苦),電影最後把視點交到麥兜的同學May身上,看她成長,當OL,早晚隱沒於上班大軍中,麥兜反而成了神秘人物。May某天坐車被掛在天空的雞汽球吸引,沿汽球找到大角嘴一棟倖存的舊樓,原來麥兜一直留守於此,還開了家雅致的餐廳。在高廈林立、節奏急促的城市中間(前段說麥太的唐樓附近大興土木,市建局的招牌十分當眼),這個結局儼然是美麗童話(向《秋天的童話》致意)。May的旁白說﹕「(麥兜)咁大力,咁好心,咁鈍,咁直筆甩,擦膠仲係咁白雪雪……奇妙事情經已發生。」正是了,「唔好搞咁多」,又北上又太極又武當又國際比賽什麼的,最後不過是九龍一棟舊唐樓的閒逸生活,令人最喜出望外!
《麥兜噹噹》成功北上了,可愛小豬形象深得內地影迷歡心,但「麥兜世界」的世故及悲涼,卻像戲裏的李小龍一樣,沒有越過深圳河界線。電影時間很短,只有80分鐘,前段還以相當篇幅描述兩母子在香港的生活。事實上,當麥兜離開了土地,闊別了香港狹逼的環境,改說別的語言,就很難再延續其老幼咸宜的神話了。內地版怎能跟港版比擬呢?詹瑞文諧仿鍾景輝《尋找他鄉的故事》的旁白、尹光的歌聲,「仲懶過個屎忽」、「頻民雞」這些廣東話俚語俱地道(我的電話鈴聲已換上「喂你人細細,食粉腸,有乜辦法食到你話唔屙孱」一曲);大角嘴舊樓、九龍公園泳池等場景令人共鳴;《月光光》新譜的歌詞也笑中有淚﹕「聽朝阿媽要趕過關咯,阿爸係Seven要企天光」,畫面配上麥太母子坐車經過葵涌高架、上青馬大橋準備離港一組立體動畫鏡頭。這段「上路」出奇詳盡,要不是為了硬銷花錢render的動畫場景,就是要借麥兜帶出港人回歸這些年後,北望時仍放不下那悵惘,患得患失的心情。
照舊滿不在乎隱含諷喻
「惟願孩兒愚且魯,無災無難到公卿。」別說麥兜愚蠢,失意於武術比賽。他從3000年的報時鐘悟出生命如微塵,此後不隨俗流,生活知足。《麥兜噹噹》照舊沒有厲言疾色,但它滿不在乎的姿態還是含諷喻作用﹕為趕時代步伐半生白忙,為別人而活(美其名「自我增值」)的我們,才是比麥子更沒方向、更可憐的loser。
文 家明
編輯 楊泳森
[轉貼] 麥 兜,愛 你 不 合 時 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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